我與客家*

施正鋒

淡江大學公共行政學系暨公共政策研究所教授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我最早書寫有關客家族群的文章,是在美國留學的時候,當時,在海外的報紙裡頭,先後讀到陳秋鴻的〈美東台灣客家同鄉會公開信〉(《太平洋時報》1988/4/18)、以及黃娟的〈閩腔客調〉(《中報》1988/10/20),對於鶴人曉以大義,再加上先前來自島內的李喬的〈自大的鶴佬人、自卑的客家人、自棄的原住民〉、以及黃松森的〈我們都是「客家人」〉,覺得彼此的誤解太深,因而以陳配峰的筆名,在《台灣學生》寫了一篇〈客家人當然是台灣人〉(1989)。我在1991年秋天回國以後,恰好是客家「還我母語」運動方興未艾,在閱讀《客家雜誌》之際,同樣感受到強烈的憤懣異議,因而將前述文章寄給當時的總編輯楊長鎮重刊 (1992)。沒想到,這篇文章後來會以附錄在黃娟的〈閩腔客調〉方式,被鍾肇政收在《客家台灣文學選1(1994) 。我把當時寫給長鎮的信放在下面。

長鎮編輯大人:

敝人返國四個月,迫不及待蒐集《客家風雲》(於民進黨舉辦的政見發表會上,真是千辛萬苦),然後在唐山出版社找到《客家風雲》,近日又一口氣讀畢《新個客家人》與《徘徊於族群和現實之中》,有所感觸,不吐不快,盼與兄臺討論。

以為:若以立足台灣為出發點,「客家台灣人」強調客家是台灣的一個族群,而「台灣客家人」則強調在台灣的客家人,只不過是世界上客家人的一部分而已,缺了台安的主導性。固,弟以為前者優於後者,不知您以為如何?

兄台於〈羅香林的「中華民族工程」〉中,提到一般人「客家人也是台灣人」的說法。以為,此說把客家台灣人當作是多餘的、附加上去的,隱含多數與少數族群之意;倒不如「客家人當然是台灣人」,強調各族的位階相等,雖人數不一,但仍是平等的台灣人構成份子,較之前者,來得主動。附上〈客家人當然是台灣人〉,乃弟於二年多,有感於海外留學生與台美人間,鶴客二族群無形的藩籬、偶而的有形齟齬而作。從《客家風雲》迄今,貴刊似乎除了洪惟仁以外。較少從鶴的眼光來看二族群的關係,是否可考慮轉載?

弟為鶴佬台灣人,但幼時曾居苗栗三義,結交客家朋友,了解其生活方式。有感於兩族的「衝突」,除了歷史因素外,誤解的程度居多,乃缺乏良性互動所致。日前於一項座談會中,見客籍羅榮光牧師、李永熾、劉福增教授,與其他鶴人齊聚一堂,各用各人熟的語言發表高見。由於大家的心只有一個──台灣,因此也不會計較到語言的交雜使用(其實,也很難用那一個「純」語言發言,比如林濁水當時就自然而然的由鶴台灣話轉為「北京話」而不自覺)。

族群之間可以融合為一,但不一定要。若想達成前者,前提是必須自然為之,不可使用政治力強行進行同化,但為政者卻很難抵擋此「定於」的誘惑。當務之急,客族兄弟在重新定為自己之際,不要忘了鶴族群也在作相同的努力,兩者可以相輔相成,不一定要進行零和 (zero-sum) 的遊戲。敬祝編安1-21-92

 

我與客家運動前輩的接觸,是在擔任台灣教授協會(台教會)的法政組召集人之時。在「第二次台灣人民制憲會議」(1994/6/24-25) 的籌辦過程,我除了被推舉為副秘書長,還負責族群與原住民小組的召集人,經過幾個月的努力協商。當時,我們除了增加原住民的代表為一族一名,還有「外省人」獨立協進會(外獨會)、以及台灣客家公共事務協會(客協)各四名代表,後者包梁榮茂、林一雄、羅能平、以及黃子堯。最重要的是,我們終於排除萬難,在『台灣憲法草案』中加入「族群章」。這真是美好的一戰。

我先後替台教會規劃了四場研討會,分別是「台灣憲草討論會」(1994/4/18)、「台灣民族主義研討會」(1994/9/24)、「語言政治與政策學術研討會」(1995/12/8)、以及「族群關係學術研討會」(1996/11/16),一定有客家菁英參與論文撰寫、評論、或是圓桌討論,包括李喬、梁榮茂、范文芳、羅肇錦、張致遠、以及楊長鎮。特別是目前擔任民進黨族群部的楊長鎮,他以民族工程的宏觀角度來看客家運動,與我心有戚戚焉,為我們日後的體制內外合作奠下理念的基礎。

客協的梁榮茂教授一直提攜著我,首先是邀請我台北市政府民政局主辦的「第一屆台北市客家文化節研討座談會」上 (1995/8/4),發表〈化解族群心結,探索義民真相〉,在其與新竹縣政府合辦的「吳濁流學術研討會」(1996/10/5),寫了一篇〈吳濁流的民族認同¾¾以《亞細亞的孤兒》作初探〉,以及在新竹縣立文化中心主辦「吳濁流作品國際研討會」(2000/5/27-28) 發表〈戰後吳濁流的國家認同〉;我會在真理大學台灣文學系主辦「福爾摩莎的文豪──鍾肇政文學會議」(1999/11/6) 發表〈鍾肇政的認同觀──以《濁流三部曲》為分析主軸〉,也多少因此淵源而來。黃子堯在擔任《客家雜誌》總編輯期間,吩咐我寫了一篇〈客家族群組黨的政治分析〉(1997),又幾度邀我上寶島客家廣播電台。回顧我在十餘年來所認識的客家運動朋友,譬如張世賢、范振乾、彭清欽、黃永達、錢鴻鈞、以及黃卓權,大體是透過文字的方式認識的。近日,我與內人吳珮瑛在台灣歷史學會主辦「台灣客家社會與文化學術研討會」(2004/6//5-6) ,發表了〈台灣客家族群與政治〉,還是由黃卓權推薦的。

回想起來,我在美國擔任《台灣學生》總編輯時 (1990-91),最幫忙的就是當時在紐約州 Albany 奇異公司上班的陳貴賢;雖然我們日後在寶島新聲對於民進黨的角色、以及電台的定位有所不同看法,不過,我還是感佩他的奉獻。另外,過去任職寶島客家廣播電台的劉慧真,是我回國後最早認識的學運份子之一,長久以來,也是為客家運動努力不懈。

這本書所收集的論文,絕大多數是在行政院客家委員會(客委會)所主辦的研討會上發表的。在客委會籌備期間,我有幸被籌備委員會主任徐正光老師聘為諮詢委員,隨著他跑了幾處客家鄉鎮;今年,台灣客家研究學會在徐老師的號召下成立,我被選上常務理事,真感謝被客家學界的朋友肯定,包括現任中央大學客家學院的張維安院長。

葉菊蘭出任客委會主委以後,我又被聘任為諮詢委員,除了感到無限光榮,也覺得任務重大。近兩年多來,我除了勤跑中油大樓八樓參與審查工作外,更被客委會委託進行「語言政策及制定『語言公平法』之研究」(2002);日後,不論是在教育部國語會、還是文建會的相關草案協商,即使客委會的正式職務代表不能出席,大致上能信任我會據理爭取、或是把關。民進黨執政以後,雖然未能完全依照我們所期待的步伐前進,不過,至少在族群政策方面,多少有朝著我們在十年前所想像的願景在邁進。

我一直相信,台灣若要真正成為現代國家,一定要是要由多元族群組成的民族國家 (nation-state),而非由任何單一族群所支配的族群國家 (ethnic state)、或是族群化的國家 (ethnicized state);如果鶴人能與客家人進行歷史和解 (historical reconciliation),一定會有示範效果,也就是非原住民與原住民、以及外省人與本省人之間的和解,甚至於,擴及本地人對於新移民(外籍、或是中國新娘)的接受。

感謝客家朋友對我的熱情接納,讓我一直覺得相當溫暖,儘管我只有四分之一左右的血統。

這本書是獻給你們的。

  


*《台灣客家族群政治與政策》一書自序。2004/07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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